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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切都是语言

1999-07-07 来源:中华读书报  我有话说

编者按:弗朗索瓦兹·多尔多(1908-1988),法国著名的神经病医生和心理分析专家。早年曾是儿科医生,后专门致力于儿童心理分析研究。她拥有丰富的儿童心理分析实践经验,曾在电台做过系列讲座,并为儿科医生、护士、社会工作者、孩子的父母亲以及心理分析医生们做过大量的讲座,为在法国普及儿童心理分析的有关知识做出了很大的贡献。1979年她开设了“绿房子”诊所。她的主要著作有:《心理分析与儿科学》、《多米尼克病例》、《一切都是语言》等等。本文节选于弗朗索瓦兹·多尔多《一切都是语言》一书。

人类的一切无时不在与象征功能发生着作用,这种作用非常之奇特,当它出现不正常的时候,甚至会导致人类出现精神分裂症和精神病患者。看过下文,您就会知道为什么。

一个过于独处而又早熟的孩子,很早就需要与人交往。然而,他的象征功能此时却无用武之地,就像消化功能需要消化对象一样,他需要一些因素来感知,但这些因素应该对他人同样具有意义,他也将其作为感知的因素。例如,一个躺在摇篮里的孩子,无论把他放在阳台上,花园里,还是田野间,都可以。但是,作为补偿,必须得有人花很多时间陪他玩耍,哪怕是和母亲在一起时两人之间的互相吵闹。否则,会发生什么问题呢?“这是个乖孩子,他不打扰我们。”于是,他就被这样放在摇篮里呆上一年,这是我亲眼看到的。他甚至连奶瓶也不吵着要,给他,他就拿着。这些孩子对食物来者不拒,给什么就吃什么,对他们来说,什么都一样。他们生活在一种虚构的生活之中以至于和人类不再有任何关系,他们的语言脱离了人类的语言。

但是,假如有一只鸟飞过,在鸟儿嘁喳鸣叫的同时,他们摇篮上的帷纱也在晃动,而此时,他们的身体内部发生一阵绞痛,发出一阵肠鸣,这三种感觉交汇在一起,就是说鸟儿和帷纱加在一起,就是他们的肚子所讲的话。于是,腹部感到的这一阵疼痛,便成为鸟儿鸣叫和帷纱随风飘动这两种现象相遇的表示符号。许许多多外界和身体内部的现象同时发生,这些巧遇便起到了语言符号的作用,而这些符号仅仅对他们自己具有语言意义。

这些患有强迫症的孩子,做着毫无意义的事情,就像一个母亲每天从早到晚用缝纫机做马甲一样:她的脚这么踏着,机器的轮子这样转动着,地上堆积的马甲也越来越多。每星期六,孩子和母亲一起去给雇用母亲干活的工厂送活,他见到的唯一的男人(这是一个小男孩),是那位付给母亲钱的先生。有了钱,回来的时候,妈妈给他买个小玩具。这一天,或是星期五或是星期六,是妈妈送活的日子。回到家里,他们这一天的甜点心也会有所改善。

我对你们讲这些,是因为这是一个被治愈的特殊的病例——通过精神分析法治疗,他让我们了解到许多其他的情况。他能够让人们了解他的过去,他是这么聪明,却在每天重复着同样的动作。过去是怎么样的?我把母亲找来,并和她一起攀谈起来。

去学校之前,他是个智商很高的孩子,十八个月的时候,就已经很聪明了,很早就会走了。母亲没有丈夫,我想不起是什么原因;她也没在等待什么人。或许她是个单身母亲,或许孩子的父亲死于战争,我忘记了。她同这个小男孩生活在一起,孩子完全适应这种生活,他的生活和母亲一样,像母亲那样做着事情,在家里帮妈妈干活。妈妈埋头做着马甲,做得越多,家里的钱就越多。当妈妈星期六带孩子出来的时候,因为邻居们对她说:“您知道,您的孩子应该去学校,他和您在一起太孤独了,他很害羞”,所以,在孩子三四岁的时候,妈妈让他进了学校。在去学校之前,他点煤气,摆餐具,往火上放汤锅,拿面包,能帮妈妈做的事情都做了。做完这些小家务活,他就坐在小椅子上看妈妈干活,马甲越做越多,在缝纫机旁堆积着,也在他的机器旁堆积着。妈妈不时地看看他,他们互相笑笑。他像只小猫,走过去亲亲妈妈,然后又回到椅子上。直到妈妈让他上学校之前,他们两人过的一直是这种生活。

在学校里,他完全成了恐怖症患者。他躲在妈妈的裙子里,哭着不想去上学。老师很好,很体谅人,于是,他躲在老师的裙子里去了学校。在他的脑海中,他把老师的裙子转换成了妈妈的裙子,仅此而已。课间的时候,他不和别人接触,他害怕那些挤撞他的同学。同学们撞他也是有道理的:这人怎么不动,撞撞他或许就动了。事实上,我们也这样,手表摔坏了,拿起来使劲摇摇,其实根本无济于事。孩子们对他也采取同样的办法,他哭了,就去晃动晃动他。孩子们和我们一样,看见有个孩子坐着不动,过去撞撞他,看他有没有反应。

不幸的是,他越来越害羞,大卫(孩子的名字)掉进了狮子群,却不知如何对他们讲话。他越来越能忍受;既然妈妈要他上学,他便去上学;一天到晚沉默寡言,就像人们说的,他“溜号”了。他不再听讲,学习落后,只好又回到家里。

他回到家里呆了几个月。之后,又来到一个据说专为不适应上学的孩子开设的寄宿学校。结果,当我看到这个孩子的时候,当时他七岁,他已经变成一个精神病患者,成了完全封闭式的孩子,神情呆滞而悲伤;对妈妈都不再温柔。他到了另外一个世界,就像宇航员与地球失去了联络,在天空无休止地转来转去,直到精神崩溃死去为止。

通过向母亲了解过去发生的一切,透过每次和他讲话、他表现的那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情,通过他把缝纫机理解为父亲这件事,我们终于搞清楚了,他是在扮演父亲。他用一种动作表达母亲的脚;而用另一种动作,表示缝纫机的轮子,他还用自己的方式模仿着缝纫机的声音。多亏有了这些,他才得以和母亲厮守在一起,小男孩将来才能成为母亲的主人——缝纫机,才能给母亲把钱带回来。他左手的这种来来回回(时高时低)的强制性动作,是母亲的脚;右手的转动,是机器的轮子;声音呢,是他上学之前沉浸于爱意遐想时的音响环境。他在缝纫机这一物体上寻找自我,因为缝纫机是他男性化象征功能的依托。

这完全符合男孩生长发育的规律,他首先要主宰自己,然后,再去主宰他人,而一开始他要先做母亲的主人,假如此时他没有竞争对手,没有人占据主人的位置,并同时对他说:“将来你像我这样的时候,你就可以当个大人了,但此之前,你要从我这里学习怎样做男子汉,以及怎样才能把妻子留在身边。”

然而,他是从缝纫机那里学到的该如何去做。他的所作所为完全背离常轨,因此,变成了社会生活中的精神病患者。但是,这一切完全可以重新建立起来。经过数次对他短期童年的回忆与再现,当他又找回儿时的母亲时,这个孩子欣喜若狂。这时候,他很自然地又重新回到了随地便溺的婴儿时期!他失去了幼儿时期所掌握的东西。就像他母亲所说的那样:“他没怎么给我找累受,18个月的时候,这孩子就已经很干净了,也不会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情了。”

如此,他又找到了以前曾经拥有过的真正的自我。但这一阶段并不长,还应该让他明白这是对以前误入迷途的自我的修复。在关于人的问题上他有误解,他没有搞清楚,要与妈妈平安地生活,要逃出这个如此危险的小人国,缝纫机不是有资格的对话者,不是要模仿的样板。小男孩肯定把自己当成了成年人,按照他在空间里的形状,把自己看成了一个小个子的成年人。

一个非常重要的需要我们搞清楚的问题是:通常,孩子不知道自己是孩子,他认为自己和与他对话的那个人是一样的。他设想自己处在一种活动之中,是这种活动随时提高着他的价值,支持着他长大成人……

照镜子的人能够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庞,看到自己的举止和形象,这种语言形式对于我们这个文明时代的孩子来说是非常重要的。在其他文明时代也有同样的事情,那喀索斯的故事便是其中之一。由于仙女“回声”总是重复那喀索斯的话,那喀索斯对她产生了反感,在寻找新鲜感觉的时候,被水中自己的形象迷住,于是,便沉湎于自恋之中。

幸好,镜子不会导致自恋癖患者自残,或给他们的生命造成损伤,但是,如果像那喀索斯的故事那样,没有人回答他,只是重复他们所讲的话,而对他们的心理现象没有给予有效的心理上的响应,如果他们没有遇见一个尊重他们存在的,并且在他们面前表现出不同愿望的他人,这种损伤就会出现。

我们和婴儿在一起时使用的语言是非常重要的。无论他是一个很小的婴孩还是一个大孩子,语言具有同等的重要性。关键在于,要把我们感受到的真实的东西讲给他们,不管是什么样的真实的事情,只要是真实的,而不是虚构的。

一个助产士,因为一天接生了20个孩子,已累得筋疲力尽,她厌烦极了,拖着疲倦的双腿,而此时出生的孩子又比别的孩子哭得厉害——也许他有些不安——于是,助产士对母亲说:“啊,这个孩子,她会叫您吃苦头的!啊,这个小公民啊,您看着吧,我的老朋友……”这会给母亲留下深刻的印象,很不幸的是,这也会给孩子留下深刻的烙印。但有时候,母亲不在现场,就不会知道这些,只有孩子一个人对听到的言语留下了印记,这好像是给他今后行为下了定义,说得更严重一点,是对他今后行为的一种诱导。

孩子要得到一个有资格的人的承认,而助产士就是一个有资格的人:是她帮助您来到人世间,是她让您度过生命中的第一道难关,使您避免了在出生时死亡的危险,终于来到人间,体验到另一种生活。很显然,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物。因此,她讲的话也很重要,既然她有一种真实的救助行为,她的话语也是被救生命的一部分。她的话,一方面起着积极的鼓动人的作用,但从感觉作用这一角度来看,又是消极的,这就是说“这个孩子,她会叫您吃苦头的;她会令人无法忍受,您养不了她”,这就是母亲从中领会到的意思。而孩子就是为了成为这样的孩子而活着,因为这句话是在他诞生的时候、脱离危险的时候听到的,而且,她(助产士或产科医生,以权威人士出现的第一个第三者)讲的是事实。

有必要和母亲进行这样的探讨:为什么这个女人的话让她感觉是真实的?应该追溯到母亲对这个女人感情迁移的顺序上来,因为当她来的时候,助产士已经很累了,然而,她却对这位母亲很好。被这位助产士“解救”了的母亲有一种感情的正迁移或情绪矛盾的正迁移。这个助产士,因为已经被一天工作累得疲倦不堪,需要对使她劳累的人们进行小小的报复。她只是用巫师咒语般地语言简单地说了一句:“啊,您看着吧,这个孩子,她会让您吃苦头的!”就达到了报复的目的。

如果那时她不累,或许会抱起孩子,把她交给母亲,这一切就不会发生。谁知道是什么结果哪?就事实而言。当我们乐观地与母子一道看待他们最早的关系时,我们已经做了很多设想,使孩子不必把助产士的嗓音当作“父亲”,因为除了母亲之外的第一个人是父亲,不管我们怎样称呼他(生育现场的第三者)。

然而,这个女人取代了父亲的位置。但对于孩子来说,这是一个象征父亲,是他第一个三角关系生活中的象征父亲。我们认为,在孩子来到人间时,他将听到的母亲之外的第一个声音当作父亲的声音(而这个声音却是假父亲的),这个声音对孩子今后行为的诱导有着非常深刻的、具有预言性的价值,弗洛伊德的学说对我们进行的有关孩子的研究有着意想不到的帮助。

正像故事中经常提到的:女巫和仙女都对孩子说了些什么,这些孩子就变成了什么样的人。但是这样的事情如今还有,我们在一些特别敏感的人身上能够看到这样的迹象,他们变成了生活在社会边缘的人,困难重重,为此,他们去看精神分析专家或心理治疗医生,力图使自己被社会所接受。

但应该回顾是什么神圣的事情导致他们不被社会接受,这个神圣的事情,就是他有一个父亲并且按照父亲的意愿去做。而这个“父亲”却是最初时预示不幸的助产士,她说的话被他的孩子表现出来,以此来说明自己存在的事实,而这种事实来自他出生时的最初的语言三角关系。

为什么可以说一切都是语言,这就是其中的道理。而口头语言在刚出生的人的心目中和他们的象征功能中,是最有萌生力,最有生殖力的。语言要在人体中得到发展,无论是男人,还是女人,只有与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声音,一个与母亲的声音结合在一起的另外一个声音发生关系时才能进行;另一个并不意味着总是男性,这里指的是他、他母亲和一个第三者之间的重要影响。

例如,一个母亲在怀孕的时候,孩子的父亲去世了,她正在守孝。那么,在这个孩子身上总是留有这样的印记,他的竞争对手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,而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,这甚至导致他怀疑自己身体存在的事实,怀疑自己是否活着,他过着半“缺席”的生活,总用妈妈怀孕后期思念的头号人物来考证自己的存在。

这也是我们同父母一起回忆的时候发现的问题。

再比如,有一个孩子在出生之前就死去了,母亲在哀伤的同时期待着另一个孩子来代替他。这个死去的孩子并没有从此而消失,他的母亲并没有给他死去的自由。她隐隐约约地期待着,作为一件重要的事情盼望着死去的孩子,以同样的性别,在她等待的下一个孩子的身上再生。

这个孩子身上会被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记,许多被我们称做精神病患者的孩子都带有类似的情感事件的印记,一旦发现问题的根源,他们的症结便迎刃而解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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